高智商大脑

王小川先生到了。

黑色商务衬衫，黑色裤子，黑色皮鞋，贴着头皮的短发随便往两边分着，没有任何经过刻意修饰的样子。对于一个万众瞩目的企业家来说，这身装扮有些过于随意了。这是2018年的王小川，此时距离搜狗上市已过去近五个月。王小川正在参加某网络节目的录制，地点设置在清华附近的一家餐厅。                    

拍摄当天，这家餐厅被清场，工作人员紧张忙碌地布光，调试机器，灯光一打开，前一分钟还在交头接耳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说话，王小川往前走，人群安静地自发分开，他径直入座，与主持人端坐在饭桌两端。一分钟以后，菜香四溢，雾气腾腾，一股人间烟火气掩罩在两个男人的头上。

王小川的放松体现在他的言语、神情与精神面貌上。整个拍摄从黄昏持续到了黑夜，在镜头前他与主持人斟酒聊天，夜游清华园，随意地侃世界观、哲学、女人和变幻莫测的互联网。几天之后，节目播出，他的精英主义情结，自成一体而又逻辑自洽的理性主义，乃至他所表现出来的直男困惑，憨厚中略带精明的笑容，成为人们心中的记忆点。

在整整一天的拍摄中，王小川回顾了自己的创业史，当被问道“在这个过程中，你遇到的最难的问题是什么？”的时候，他略微思索后给出了答案：如何让不同认知的人保持思想一致。

“对我来说，最难的是如何说服张朝阳，去接受一个跟他原来想法不一样的东西”。

王小川与张朝阳是上下级的关系，因为观念上的分歧，他曾经在搜狐被张边缘化。看似憨厚温和，内里却极其执着的王小川，在媒体眼里却是一个外圆内方，拥有极为大胆的对抗策略的高手，在搜狗独立上市的问题上决不妥协，尽管这种行为会踩到职场上的雷区。在中国类似于傅盛与周鸿祎，杨元庆和雷军等，从合作走向决裂的结局比比皆是。

王小川以耐力和坚韧出名，熟悉中国互联网创业历史的科技记者们，称王小川为“创业者中的长跑者”，一位与王小川共事多年的同事称他为“一个善于在马云、马化腾等大佬间周旋，既能让大佬们满意，又同时保全了自己的人”。当其他大部分内部创业的负责人，因授权或者利益问题，与大老板分道扬镳很久之后，王小川仍在搜狐扛了七年，而王小川和他的搜狗管理团队，在搜狗的股权结构中仅持股5.8%。如果从2005年他组建团队开发搜狗输入法算起，13年已经年过去了。在媒体圈，他经常被描述为“凭借一己之力，数度扭转搜狗命运的人”，而现在，他依然在从事自己的事业。

创办搜狗13年以来，张朝阳是王小川的伯乐。在王小川研究生还没毕业时，张朝阳就拉着他进搜狐，一点点从高级技术经理做到最年轻的副总裁。2011年，张朝阳授意王小川做搜索，干掉百度。但搜狗搜索问世后，流量不见起色，输入法倒成为意外收获。尽管人们喜欢搜狗输入法，却没有人愿意为此付钱。王小川认为，他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为搜狗寻找盈利模式是王小川的任务，当时hao360与番茄花园这两个产品崛起，王小川曾经与两位创始人碰面。尽管王小川并不欣赏两款产品的设计，但他还是借鉴了它们的盈利模式。通过分析，他很快想通了一件事，PC时代搜索引擎的竞争起点在于浏览器。一个被高频使用的，会联想和自动跳转的搜狗输入法，可以引导用户在不经意之间进行浏览器的安装，最后链接到搜索引擎——这个被后人称为“王小川的三级火箭理论”的方法，本质上是一个关于互联网商业模式的创新案例。

王小川曾经向张朝阳汇报过这个业务模式，在这次汇报中，他详细阐述了一个完全不会为此付费的工具，是如何转化成可以卖广告的流量平台的步骤，并判断这个步骤就是搜狐的最优解，但在当时根本没有人相信。据说后来，王小川办公室的门曾被人推开过，来者告诉他，“老张亲口跟我说，搜索以后你不用管了，由我负责”。在搜狐，每当王小川起身收拾办公室，都会被其他员工误解为，他要走人了。

在公司坐冷板凳的岁月里，王小川依然对问题的最优解有着固执的、坚定的、无可救药的追求。尽管被张朝阳中途缴枪，但在暗中，他研发浏览器和试图蓄势再起的努力，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176cm，天枰座，竞赛少年，一棵能够行走的技能树。王小川毫不费力地拿过各种数学、物理和计算机编程竞赛的第一名，早早成为了脑力竞赛中的佼佼者。

在五道口搜狗大厦的办公室，他以这样的智商，听取主持人抛来的一个个问题，然后快速给出自己的想法，他研究和思考过的话题包括平行宇宙、薛定谔的猫、量子叠加态、既生既死……在听他陈述答案的过程中，“你会发现他的逻辑严丝合缝。”《十三邀》的主持人许知远说。作为倾听者，他在与王小川对谈的过程中不断摇头，“这个过程快折磨死我了，当王小川的一个个概念向我抛来，都会让我想起大学时代做过的所有物理学的噩梦。”

很多人都把与王小川聊天的过程，比作在思维上接受对方机关枪般的降维打击。在一档号称“聚集中国高智商大脑”的竞赛类节目《最强大脑》中，许多观众都认可王小川所表现出来的硬实力，称赞他“话不多，却句句都对。”但在有的观点来看，和他在一起，充满了一种世界观和知识面被全面碾压的压力。对于这种既拥有着自成一体的世界观，又能轻而易举获得群众好感的将才来说，一个能够很好地驾驭他，使用他的人，显然需要更高超的管理艺术和大局观。

2003年，王小川组织了来自清华的12个兼职学生，花费11个月，做出了搜狗，尽管后来他对搜狗的盈利模式做出了近乎精准的判断，但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单靠智力和推理就能解决的，王小川还需要在推进过程中，对这一目标进行非理性层面的判断——判断多大程度的妥协或者坚持，是自己的老板能够容忍的。这意味着有些事情可做，比如偷偷地开发浏览器，和想要收购搜狗的周鸿祎一边打，一边谈，以及求助马云说服张朝阳拒绝周鸿祎；但也同时判断，哪些事情不能做，比如回绝丁磊抛来的橄榄枝，以及在公司坐冷板凳的时候，坚决不离开搜狐。

2010年，当Google退出中国的时候，搜狗成为继百度、360之后，中国搜索类公司的第三名选手。一位互联网工作人员称，“能够顽强地结束被收购的反围剿，搜狗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个奇迹。”

搜狗的经营状况良好。2018年4月末，它发布了上市之后的第一次财报：第一季度搜狗营收2.48亿美元，同比增长53%，净利润1960万美元，同比增长56%，营收与利润均超50%。这样的业绩增长，主要依赖搜狗旗下的两款核心产品： 搜狗搜索和搜狗输入法。

在业务上，最近几年，搜狗开始与微软合作。在模式上，它略微地模仿了必应，推出搜狗英文搜索、搜狗学术搜索等垂直频道，来针对海外流量红利。此外，它开始让搜索搭载AI概念，在之前的互联网投资逻辑里，工具型产品不受待见，但是自从美图在美国上市之后，工具+AI的时代故事开始讲得飞起。

在宣传上，王小川的身影开始更多地出现在精英人群收看的访谈节目乃至真人秀当中。他招牌式的“川式迷之笑容”，经过媒体扩散，已经成为热搜榜上蹿升最高的词条之一，这为他本人也带来了非凡的影响力。

当许知远第一次开始与王小川对谈时，他想起了吉姆·柯林斯所说的一句话，“优秀是伟大的敌人”。许知远认为，人们的每一个策略是由都是由高度理性驱动的，但理性艰难的创业非理性驱动的，只不过有的人愿意释放它，有的人就让它沉睡了。许知远非常好奇，在过程中，王小川的情感来源到底是什么？

人情世故  

王小川对张朝阳充满感激之情。他被张朝阳冷落的那年，只有30岁，却几乎什么都做不了。有一次，张朝阳直接问他，“你到底想做点什么？”别人都认为这是在委婉地下逐客令，但王马上表态，“我一定把输入法做得更好。”很多人说王小川有钝感力。他回忆道，“好像是哈，换个员工也不能忍这种事。”然后又说，“好像换个老板也不允许我这么干。”

“我对老张其实没有情绪，我理解他。”王小川回忆说，他把这种限制归因为“这不是老张对我的限制，而是搜狐对我的限制。”作为对张朝阳的知遇之恩的回报，王小川拒绝了丁磊给出的工作机会，尽管丁磊曾开门见山地跟王小川说，会用资金满足他的梦想，但王小川回绝了他。“家里穷，我就不认他了，我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王小川的学习能力极其强大，后来他做了很多反思。比如哪些他做得不对，哪些和老板沟通不到位，什么地方的期望值跟老板没有讲通。他和张朝阳不同，张朝阳读心理学、佛学、印度哲学，他不看小说，不看臆造的东西，但王小川看《三体》《万历十五年》《乡土中国》，都是关于出世的。这就好像一个学习好的理工科学生，突然开始研究社会学和琢磨起人情的道理。但目的还是为了要去构造出一种规律，王小川认为，优秀的人总能找到一套规律，用来解释人，解读事。

人们都想知道，这些通过学习建立起来的人情经验是怎么排除坏情绪带来的困扰的，而王小川坚持认为，他只是因为智商超群，恰好拥有了一种对失败的不能容忍和可以干掉困难的自信。“有些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习惯退让，做一个次优解，但我可能会想到的是，有什么事我还能搞不定吗？我去学习呗。”

王小川对人情的把握看上去发挥的是更微妙的作用。搜狐当年的目标是尖锐地挑战百度，在这个大前提下，他在调解者和掌控者，主动者与被动者的角色中多次转换立场，在联盟者和敌人之间纵横捭阖。

2010年，谷歌宣布退出中国。希望搜狗独立拆分的王小川，马上暗示周鸿祎和张朝阳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和一个共同的敌人。私交上，周鸿祎是张朝阳圈里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在产品上，周鸿祎对产品的理解比张朝阳更透彻，在对浏览器的判断上，他与王小川同是圈里拥有共识的少数派。对张朝阳而言，这是由王小川发起的一种高明的说服。王小川曾经对记者讲过这样一个场景，介绍他们三个人是怎么达成这笔交易的。

有一次，张朝阳、王小川和周鸿祎三个人坐在了一起，开了一瓶红酒，碰了杯。“就是这样一个deal。”王小川说。但从周鸿祎的角度，酒都喝了，这个事情就算敲定了。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周鸿祎后来提了一个方案，360将注资30%，不过前提是，搜狐要将搜狗旗下的浏览器业务转给360。这个方案不符合王小川的预期，他很快意识到，“周鸿祎是否会给搜狗带来麻烦？”，周既然能从正面推动搜狗，也能让搜狗消失在360做出的局中。把搜狗揉碎了来滋养360，是王小川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的。

作为有缘无份的合作方，王小川和周鸿祎结下恩怨，之后风波不断。王小川显然不是温顺的绵羊。作为协调方，在处理搜狗和360关系方面，张朝阳其实是做了退步和妥协的。有一次，金山、傲游、可牛、百度、搜狗五大客户端软件厂商决定召开联合发布会，公布360的八大谎言，但就在王小川准备出发的那天，张朝阳拦下了他。尽管中国互联网企业的竞争越来越像是一场10分钟KO的拳击赛，目标明了，出招精准，但天性愿意采取迂回方式解决问题的张朝阳，却拒绝这种两败俱伤的结果。于是就有了后来，不退让的王小川对外谎称出差，瞒着张朝阳，只身一人赴杭州见马云的故事。

许多人都知道马云对这次时长为半小时的密谈中，所提出的三个条件：1，投资对象是否可信任；2，是否有机会做成；3，做成了是否对他有好处。对此，王小川快速做出回答：1，张朝阳是可信任的，一方面是价值观，一方面是搜狗还有他个人股份；2，是否能做成是最考验沟通的；3，好处是，做成了能够对抗百度，对阿里有好处。

这次会谈的结果就是马云飞往北京，亲自说服了张朝阳。如果说张朝阳还不明白360和阿里进入搜狗的不同意义，那么王小川就会采取行动，帮他寻找新的选择。但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行为。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人们默认的潜规则是，当他第一次触犯CEO的禁令时，会得到一张类似足球比赛中的“黄牌”警告。一般来说，在权威的阴影下，普通人往往都会做出或大或小的调整，因为根据民间经验，如果他得到三张“黄牌”，那么这个下属基本就要走人了。所以，在当时，王小川的行为是充满争议与离经叛道的。当周鸿祎后来得知王小川把马云引入了谈判之后，非常气愤，他把王小川归类为一个被自己低估的，工于算计的坏人。

他曾奉劝过张朝阳，要搞清楚搜狗到底姓张还是姓王，他还评价说，“张朝阳这个老板太Nice了，好人一般打不过坏人，好人没有好报”。

“王小川是个极其难搞的人。”这是此事发生之后，他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只是谁也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王小川的内心是否猜测过自己可以走多远，是否揣度过那个未经定义的界限的风险。

学习不好的女生入不了眼

乘车去清华园的时候，王小川的神情是兴奋的，他已年近四十，却依旧单身。30岁那年，他遭遇了父亲去世，被张朝阳冷遇，以及与女朋友分手的三重打击，从此宣称“搜狗不上市，自己便不会结婚”。众人猜测，不知道他当年的那段中途夭折的恋情是否起源于清华园。

20分钟后，王小川从搜狗的办公室来到清华园，这段车程也将他从一个世纪带到了另一个世纪。这里是一群老式住宅楼，暮色下，楼下有影影绰绰，枝繁叶茂的树影。20年前，这里的房子是清华园的女生宿舍。

“王老师，您难道没有在这里向某个女生表过白吗？”一位男编导好奇地问道。

王小川有些羞涩。大家开始打趣，问他去女生宿舍和去硅谷参观，哪个会更让他激动？他一边打量着这栋楼，一边露出了沉浸在回忆中的笑容，“哈哈，这可比去硅谷更激动。”

“我对女生的成绩特别看重。”王小川谈起对心动女孩的标准，让许知远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对女生的成绩特别看重？”他又重复了一遍王小川的话，怎么可以？

“成绩不好的，绝对入不了我的眼，那是坏人。”王小川说。在大学时期，曾经有位校花级别的小师妹，被师哥王小川辅导过，她对这位学霸有好感，给王小川寄过照片，却被王小川回复，“不要给我套近乎。”

这种要求与其说是理科生的木讷，不如暗示了王小川对爱情里的精神契合有着极端的追求。他曾经在采访里表达过自己的迷惑，为什么他中意的女人那么作，他还特喜欢。在他的四周，他发现很多企业家身边的女人，大多数只是这个男人的支持力量，而不是一个平等对话的人。他表示，自己并不能接受那样的婚姻。“我很看重平等，这种婚姻在我心中是有缺陷的。”

在家族这一边，王小川生于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里面，他的母亲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同时很较真。对他的父亲要求很高。这些要求包括，这个男人挣钱挣得够吗？回家陪老婆的时间够吗？家务干得实在吗？“一个男人如果不够优秀，绝对满足不了我母亲。”在餐桌前，喝下一杯啤酒的王晓川对许知远说。这是一种典型的理科思维对个人能力的信仰。

后来他进入了带有精英色彩的成都七中和清华大学就读，这里曾经事少年学霸集中的地方。在这里，学生们有机会在中科院院士的指导下，接触世界级的科学难题。在16岁那年，他所接触到的杰出人物就包括张景中、李岚清、杨振宁。后来他还代表中国，参加国际信息奥林匹克大赛，在222个选手中，获得了金牌。“我对优秀有种本能的追求。”王小川说，母亲的苛刻，给王小川建立起了一种倒逼式的、条件式的成功。在母亲的影响下，他不但成绩优秀，而且连炒菜、扫地等家务活，也样样精通。

当他谈起父亲的时候，脸上划过了一种温柔。这是因为他最终在父亲身上，看到了一种智商之外的美德。“他会将所有的好处都留给别人，是一个一身正气，为别人着想，老黄牛一般的男人”王小川回忆道。不过他的言论也隐约流露出一种遗憾，“年轻时，我并没有足够的智慧体会出父亲的好。”那是一个非常困惑的时期，”因为我爸老被我妈批判，所以看起来我和我妈好像是一伙的。但越是后来，我越发现他的那种美德是巨大的。”

这是王小川对一个人在美德方面所做的最高褒奖。那种温和的，发自内心的，对别人的一种忍让，“我后来越来越觉得，我需要继承我爸的那种品质。”王小川说。而十年之后，他也再次对另外一个人，表示出对其品质的赞叹，那个人就是张朝阳。

2017年，张小川泪洒搜狗IPO的现场，称自己最感谢的人是张朝阳。在他的描述中，老张特别正直，极其坚持，有大的战略视野，同时不是机会主义者，还有包容性。

互相成就

在搜狗赴美上市的征途上，王小川与张朝阳之间的争论始终都在。他们之间的每一场分歧都在修正着王小川对自己能够走多远的计算。两年之后，搜狗回购了阿里巴巴所持的10%的股份。王小川解释，随着战略升级，阿里集团已经难以继续在战略层面，加强对搜狗的相关支持。而此时，打搜狗主意的企业实在是太多，周鸿祎、马云、马化腾、丁磊、李彦宏……你所能想到的大佬，在不同时期，几乎都会隔三差五地对张朝阳抛出过橄榄枝。王小川害怕张朝阳把搜狗卖掉，“在那段时间，王小川对失去搜狗的恐惧，几乎每两年就要来一次。”一位互联网记者评价道。

不过，奠定搜狗命运的重要时刻还要等到2013年，那时周鸿祎一直希望通过拿下搜狗三成以上的市场份额，给百度以打击。那时，他频频借助自己和张朝阳的私人关系，向后者示好。在多个公开场合，两位CEO合影的照片屡次流出。当时，360营造出了一种对于收购搜狗势在必得的气势，这个消息曾让纳斯达克的360的股价开始扶摇直上。所有人都认为周鸿祎此番志在必得，除了王小川。

“王小川是个非常难搞的人，没有人能够强迫他的意志，哪怕是张朝阳。”一位搜狗的员工回忆说。那个时候，王小川已经开始暗地里为搜狗物色新的合作伙伴，他又申请了一次去深圳的出差，但当这条差旅信息出现在总裁办的OA系统上时，风声鹤唳的张朝阳立即警惕起来。

王小川是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张朝阳助理的电话的，他的擅自行动最终碰到了张朝阳的底线。张朝阳的助理在电话里告诫王小川，“不，不能那么做，现在就得调转车头回来，不然立即停职。”从首都机场到清华东门最多不过一小时车程。在这一个小时之内，王小川和电话那边的马化腾却谈下了腾讯战略投资的基本条款，同时他说服马化腾开出了比周鸿祎价格更高、条件更好的筹码，以确保腾讯开出的这个条件不会让张朝阳拒绝。

渐渐地，王小川似乎能够精确地感觉到，一个敏感的观念该怎样安全地说服张朝阳。“你能看见，在与Charles沟通的技巧方面，他在做调整。”一位搜狗的工作人员说。但这显然并不足够左右最后的走向。对于王小川，张朝阳享受过无数个惊喜，也一定经历过无数回忍受的极限，“没有领导会喜欢这样一位倔强的内部挑战者。”一位科技行业的记者说。但对于两者的关系，王小川显然并不想多谈。

与腾讯的谈判意向初步达成之后，王小川驱车赶回搜狐大厦。显然，他并未让自己退至内部创业项目负责人这一职位的界限当中。尽管今天人们会认为是张朝阳的“胸怀、善良、宽容”让王小川受益，但随着搜狗独立的时间越来越长，张朝阳也渐渐需要王小川对搜索行业做出某些判断，来让搜狐受益。所以当王小川把与腾讯谈判的条件摆在桌子上的时候，张朝阳已经别无选择，因为他知道，腾讯对待王小川就像对待傅盛一样，早就准备好1亿美元准备投给搜狗。

在一定程度上，王小川的成功和声势已经在自我强化：他已经走得足够远，在与互联网巨头之间极其敏感的谈判周旋时期，他强大的学习能力，已经让他在审时度势、等待时机、连横合纵、积极游说等方面，磨砺出了某种成熟的政治天赋。这种能力，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他原本的技术能力本身。但更重要的是，在所有的关键时刻，他依然信任张朝阳，即使在最初张朝阳让王小川交权的时候，他依旧显得毫无义愤。

在人生低潮的那一年，王小川看的书籍是《邓小平改变中国：1978中国命运大转折》。换句话说，他认为搜狗的独立发展，有益于搜狐的强大，而不是相反。

如果一位下属在某个有潜力的领域做出了贡献，他可能会在企业的利润贡献上为自己加上一分，但有时这些发展战略上的判断分歧，可能会让自己受到小气的报复。可贵的是，张朝阳非常认可王小川，“搜狗能够做到今天这样的成绩，王小川和他的团队功不可没。”

显然，对两者的关系而言，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谁对谁施加更多的影响，而是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张朝阳的初心，不仅仅是赚钱、做事，”一位科技记者说，“在企业家的初心里，有一种人的初心是造人、成就人，让身边的人成功。”他认为，张朝阳的这种初心里有着强烈的道德成分。

这种价值观能够对那些真正想解决问题的内部创业者产生吸引力。王小川曾在一档电视访谈里评价张朝阳是值得被信任的人，“在险恶的互联网江湖里，无论是打盗版还是做微博，张朝阳都采用非常正统的竞争手段。而这种“文明价值观与自己不谋而合。”

在绝对的禁区上，王小川是相当注意张朝阳的观点的。2013年9月16日，腾讯向搜狗注资4.48亿美元，并将旗下的腾讯搜搜业务和其它相关联资产并入搜狗，腾讯获得搜狗摊薄后36.5%的股份，但搜狐与张朝阳个人合计依然拥有超过47%股份，且多数是拥有投票权的A类普通股。这意味着通过AB股设计，目前搜狐依然是搜狗的绝对控制者。

在放松的情况下，王小川与许知远一起吃了一顿晚餐。烟火气围绕中，他谈起自己的童年、父母，甚至爱情，却拒绝对任何敏感的商业问题做出任何回应，但是在谈及“美德与包容”这个话题上，他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当你足够包容的时候，你会对所有的事情都能理解，但同时，你也会丢失你与世界对抗性了。”他喜欢研究人与人之间，人性上的这种冲突。“人的创造性，其实来源于对世界的不满。”但他同时指出了这种美德与创造两难兼顾的遗憾，“当一个人的包容度足够大的时候，他可能伟大了，但在另一方面，他却失去了对抗性。”

最后，主持人问他：“对你而言，这种对抗性会转化成愤怒吗？”王小川回答道：“不会，只会转化成一种奋斗的动力。”

与那类出世超脱的企业家不同，王小川的风格是稳健的、入世的，在承认权威性的前提下，谨慎地追求改进，这种策略决定了王小川的过人之处，但这不仅仅是智商与策略上的胜利，王小川为搜狗坚持了14年，中途没有一次掉头。这是坚持的胜利，在中国，洪水凶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人们更相信的力量是“水滴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