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树林张遇升:推倒中国医疗的围墙付费阅读
我有嘉宾 · 2018-10-12
导读:
“人生轨迹可能是由很微小的选择造就的,比如两根筷子,一开始只有很小的角度差,放到后面来看,距离越来越远。”因为幼年的遭遇和求学中遇到的“伯乐”,造就了如今的张遇升和杏树林。
看病难、看病贵、信息不对称、医患纠纷、医疗资源不平衡……这几乎是中国举国思虑的问题。张遇升发现,这其中医生是整个医疗体系的核心,中国不缺病人,但缺好医生,只有发挥医生最大的价值,才会让更多的病人获益。抓住了核心本质,杏树林的商业版图围绕医生布局了病历夹、医口袋、私人医生等业务,来解决医生效率、医疗生产力、临床的问题。
从张遇升的经历看,他创业有三个特点:毕业就创办了公司、股子里有“改变世界”的情怀、用互联网再造了一个最传统的行业,这三点,很“硅谷”。
「我有嘉宾」与杏树林CEO张遇升的采访约在了首东国际大厦3楼,宽敞明亮的办公空间有近200个工位,这是他们的北京总部。
张遇升的工位就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实打实的企业守门人。他面相憨厚,浓眉大眼,留着平头,发型维持多年不变,不讲究穿着,椅子上放着一个双肩背包,典型的技术类创业者。
但他比起照片上显得更加年轻有活力,更单纯,喜怒哀乐都会挂在脸上。
采访中,从张遇升脸上第一次看到低沉情绪,是说他幼年的经历。张遇升出生在四川内江,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总去找医生看病。有一次感冒发烧,因为打针针管消毒不严患上了乙肝,导致他在中学时期肝功能异常,休学了一年。在四川的小地方医疗条件是贫瘠的,张遇升的父母只能在报纸上发现有什么“见效”的药,就买回来让他一试,结果祸不单行,吃了假药还中了毒。
看病难、看病贵、信息不对称、医患纠纷、医疗资源不平衡……这几乎是中国举国思虑的问题。所以那个时候,张遇升励志要当医生,要帮助更多的人获得更好的医疗服务。但是当他真正考进协和后才发现,他的本事没有那么大,就如他在协和的导师所说的,做医生只能治疗疾病,但是很难创造健康。
这一刻,张遇升很失落。
他人影响下
“创业前,最后一份工作是什么?”
“在一家美国的医疗大数据公司。”
“工作状态怎么样?”
“当时国外的企业很轻松,每天下午4点多就没事了,然后经常跟领导、同事去打网球,打完网球就去酒吧喝酒。一年10多万美元的年薪,我还买了个宝马跑车。”
“那创业的前几年呢?”
“我不愿意把创业说得很苦大仇深,但确实筚路蓝缕。”
如果没有杏树林,张遇升现在可能是个医生、教授。但后来的一切改变,要从两个人说起。
张遇升上大四那年,协和邀请曾任北京协和医学院流行病学教授黄建始来校组织一场“医学英语”的课程。一天上课结束后,见到黄建始一个人在食堂吃饭,张遇升坐在了黄建始身旁。
在这对师生的第一次交谈中,黄建始问张遇升最多的问题是“你觉得协和怎么样?”张遇升好不容易得到抱怨的机会,于是说了很多关于协和的坏话,比如协和对学生多么不好、住宿环境多么差、体育运动设施特别少……黄建始听完了之后问张遇升,“你对于刚才抱怨的这些事,能做什么?”张遇升哑口无言。而后,黄建始推荐给他一本书,让其寻找答案——《高效能人士的7个习惯》。
虽然这件事已过去多年,但张遇升现在依然认为这本书是他的“人生转折点”。“几乎把我当时所有的问题、苦闷都回答了。”后来张遇升还在校园里组织起了针对这本书的读书会,他认为只有讲给别人听了,才叫真正领悟了这本书的真谛。
之后,他要求自己不再抱怨,只专注于行为。
2008年,张遇升去美国约翰霍普金斯读完公共卫生和MBA两个学位后,进入了一家医疗保险集团。当别人问他,没有选择当医生是什么感受时,他打趣说:“以前纠结过,因为和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各自说我在妇产科、我在麻醉科、我在肿瘤科……但轮到我的时候,我只能说‘我没有科’。”
尽管感受到自己是异类,但他最开始没有想过要创业,直到他结识了他的老板Earl Steinberg。
据张遇升描述,这位三十多岁就做了霍普金斯大学终身教授的犹太人,穿着非常简朴,每天开着一辆破旧的本田车。面对不清楚的事情,他会呈现一种不知羞耻的提问状态,直到把双方问到“智慧和知识的边界”。
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愿意看到自己发表的文章只躺在大学的图书馆里,随后放弃了教授的职位,接连创办了三家成功的医疗科技公司,分别服务于药企、器械公司、医疗保险公司以及医院。
Earl Steinberg的经历对张遇升有莫大的影响。“看到他60岁还在创业,一点也没有后悔,我觉得这个行业太缺这样的人了。” 张遇升想。
踩在价值地板上
张遇升的创业有三个特点:毕业就创办了公司、股子里有“改变世界”的情怀、他用互联网再造了一个最传统的行业,这三点,非常“硅谷”。
张遇升回国那年,iphone 4刚在美国发布,他也买了一部,发现这东西真好用。“当时我们就做了两个预判,一是中国的智能手机时代一定会到来;二是移动互联网的到来会给很多产业带来巨大的变化,医疗就是其中一个。”
杏树林CEO 张遇升
2011年,杏树林开始开疆扩土,专注于服务广大的临床医生。而彼时的国内移动医疗市场还有一家是春雨医生,其通过采购医生的服务来卖给用户。
按张遇升的考虑,医生是整个医疗体系的核心,中国不缺病人,但缺好医生,所以只有发挥医生最大的价值,才会让更多的病人获益。其本质是先抓住核心资源。另外,张遇升团队的背景基本都是协和、哈佛毕业,这完全可以提高创业门槛。“比如我们要做一个TOC的产品,可能所有做互联网的人都能做到。但是给医生用的东西,只能专业的人去做。”
而且,无论是在美国还是日本,当时能上市的医疗互联网公司都是以服务医生或者医院为主的,比如日本的M3和美国的Epocrates。
这是一个特别平常无奇的开始。团队组建后,张遇升每天给各大医院的医生打电话做调查,问用不用智能手机、用智能手机干什么、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医生希望智能手机上有,但现在没有的?同时,他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微博上做问卷调查,并总结出三个需求点:一是医生们希望快速方便地查阅最新的医疗文献和业内资讯;二是在临床诊断遇到问题时,可以检索相关的指南,获得诊疗方法;三是能够收集和存储个人的病历数据。针对这三大需求,杏树林先后推出了三款产品:医学文献、医口袋和病历夹。
戳准了痛点,张遇升信誓旦旦。但创业的游戏规则,最初都会面临几经坎坷。
见了很多投资人,大家都会问张遇升同一个问题——全国有多少注册医师?“200万。”“那么这个产品做到头也就只会有100万的用户量。” 张遇升回忆起当时的移动医疗市场,还处在以用户量占主导的纯互联网思维的状态,垂直概念非常模糊。
“但这200多万的医生却控制我们整个医疗花费的60%,整个5千亿的医疗花费大部分是由这200多万人决定的。”张遇升有时会反驳。但是每天都处于这样的质疑中,他也无法确定这种模式是否可行。只是觉得美国成功了,他也想试试。
改变是在一场门票为500元的创业路演活动上。在参加这个活动的前一晚,张遇升与伙伴忙了一晚上方案,第二天一早简单洗把脸,穿上衣服就去参加活动了。所以在众人西装革履的场合里,他俩的打扮显得过于随意。在午餐时间,张遇升戏剧性地偶遇了蓝驰创投的投资总监姜志熹。
“瞅你们俩那怂样儿,一看就知道是创业的。什么项目啊?”张遇升站在他旁边滔滔不绝讲了十多分钟。
或许是因为“怂样儿”赢得了第二天去蓝驰总部“聊一下”的机会。第三天,蓝驰就给杏树林团队几十万美金的天使投资。
张遇升是幸运的。因为就在蓝驰给杏树林天使投资的几个月前,他们刚刚A轮领投了春雨医生。在2011年,移动医疗概念还方兴未艾,张遇升就能遇到对移动医疗有所认知的投资方,着实不易。而就蓝驰的投资布局来讲,春雨医生面对的用户群是患者,杏树林面对的用户群是医生,两者毫无重叠,天衣无缝。
最振奋人心的是三年后,杏树林入选了全球著名商业期刊《Fast Company》2015年全球50大最具创新力企业,排名第25位。
《Fast Company》给出的上榜理由是:杏树林提供的三个应用,直指中国医疗体系低效的一些核心问题。“许多中国医生在国有医院工作,一个月收入仅有3000元人民币左右,一天却要看50-60个病人,这导致医患关系极度紧张,医生成了被攻击甚至被伤害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提升医护水平和效率的工具都将让整个社会受益,这也是杏树林所致力从事的。”
一时间,杏树林风光无两。每年一轮投资,直到2016年。
姜志熹也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2011年偶遇他们,小饭馆里签了一张带油渍的term,想想也是醉了。”
但这对杏树林来说,刚刚迈出第一步。凯鹏华盈创投基金投资经理张灵说:“我们选择投资的企业要看活跃度,因为活跃度代表你对用户解决的问题有多关键,用户活跃度越高,说明他真正需要你的东西。杏树林第一步做得很好,25%的周活跃度说明医生愿意看他的产品,但怎样在你的用户装机量更大的情况下还保持这么高的活跃度,是一个挑战。”
不变难以为继
2016年是移动医疗风云变幻的一年, 近5000家移动医疗公司横冲市场。春雨医生、好大夫在线、丁香园已完成数千万美元的C轮融资,移动医疗领域估值一骑绝尘。但随着市场规模的一路攀升,盈利问题却成了整个行业的“痛点”。
杏树林面临的问题是付费方究竟是谁。因为在这方面,中国和美国的情况大不相同。在美国有和“医学文献”类似的应用UpToDate,美国的大多数医生每年都会花几百美金订阅。但在中国,一方面,医生的收入没有美国高;另一方面,付费订阅软件应用的习惯还没有形成。所以,杏树林的三款应用都是免费的。
“如果不改(营销方式),可能三五年后就没有生意做了。”张遇升这样判断。
张遇升决定用药企付费的模式。他认为移动医疗平台可以带领药企进入2.0时代。
“所谓的多渠道营销的1.0时代,药企只是把此前线下的传播方式搬到互联网上,比如DM、会议、讲课等营销方式,只是传播方式的改变。这种方式的局限在于无法测量传播效果,也无法渗透到医生的实际工作流中,不能直接解决医生诊疗过程中的问题,这样的营销价值越来越小。而2.0时代的多渠道营销,就不止于信息的单向传播,还要让药企直接渗透到医生的工作中,提高其临床效率、解决临床过程中的实际问题。”
怎么解决?杏树林探索出了三种与药企合作的模式:云学院、云病房、云数据,从学习、会诊、患者管理等多个方面解决医生的“硬需求”。按照这样的方式,杏树林逐步与默沙东、辉瑞、强生、诺华、拜耳等20多家药企达成了合作。
杏树林官网首页截图
而在这个过程中,张遇升一直扮演着平衡各方利益的角色。“在这些利益关系里,要始终清醒地意识到杏树林是为医生服务的。只有药企的利益和医生的利益是一致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谈合作。”
然而,就在杏树林一边对接医生一边对接药厂,商业模式逐渐清晰时,张遇升又忽然意识到,“这并不能改变我们整个医疗的现状”。
那段时间张遇升一直在追问这个问题。国家在医疗上不断投资,但老百姓受益并不多。为什么市场为医生提供了优质的条件也没改变服务质量?
后来张遇升发现,在中国,医生受雇于医院无法自由流动,大大限制了这个行业的发展。“一个行业只有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可以市场化,定价可以市场化,这个行业才能真正发展起来。比如房地产,1997年后土地可以购买转让,房价可以由市场来决定,这个行业成为了中国第一大产业。而全球来看,也没有多少国家医生是全职单点受雇于医院的。现在国内医生的服务价格被管控,人手增加被管控,设备购买被管控,在这样的体系下如何能提供好的服务?一边是外面堆着看不上病的病人,一边是医生有力使不出。本质上的问题还是因为中国医疗体系的设计,缺乏家庭医生这个角色。”
的确,在欧洲、日本看病,患者首先想到的不是去哪家医院就医,而是先找哪位医生。尤其是在英国,如果患者有家庭医生,医生会到家里帮助患者处理80%的问题。处理不了,家庭医生会帮助患者预约医院医生和就诊时间。这种模式有三点好处,第一,与医生之间会建立长期的信任;第二,患者所有的数据都可以积累和留存下来;第三,就诊的效率和体验更好。而这三点,是国内医疗环境不可比拟的。
所以,在张遇升看来,建立家庭医疗体系是他眼前“最优的选择。”没有什么特立独行的办法,张遇升从自己的医生用户中,去挑选愿意做家庭医生的人。然后从中高产阶级客户开始做。“后来当我们拿到互联网医院的牌照时,我们就可以自己开药,有全职的医生为客户服务,本质上就成为了一家医院,只是我们没有边界,没有围墙。”
“和医生救死扶伤的那种立竿见影的满足感不同,这种成就感是循序渐进的,是需要坚持的。”张遇升对家庭医生这项业务有着出乎预料的高涨热情与理性考量。他希望“用五年的时间可以让这项业务再上一个量级,可以让100万个家庭有服务自己的家庭医生。”最近几个月内,私人医生业务已经单独从杏树林拆分出来,单独做了一笔融资。
互相成就
“你现在给你自己和企业打多少分?”
“60分”
“40分的空间是什么?”
“决策能力和管理能力。”
张遇升不是没有做过拍脑门的决定。
早期杏树林在推广病历夹这一产品的时候,张遇升判断其会满足很多医生的需求,所以他们找来一百多个地推,花了两年的时间在全国各地的医院拉医生用户。但烧了几千万以后发现,病历夹其实只是一部分医生的刚需。 “我们花那么多的精力和钱去做地推,积攒那么多用户,后来的留存其实并不如预期。”
张遇升觉得这是他犯过最大的错误。而他的问题其实也侧面反应了当时整个市场的状况。很多医疗互联网公司融到钱后,都瞄准了这一新的推广方式,每家的地推频频深入医院挖掘医生资源,行业相当热闹。因此还诞生了一批优秀的地推公司。
张遇升后来反思,“很多时候我们一定要去想产品的商业本质是什么,商业模式是什么,有没有验证过这个商业模式,不能仅以眼前的指标去工作。”
在公司,为了扁平化管理,员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张C” ( CEO的头写字母),在他们眼中,张C就像一个路由器,这边接收信号,另一边发送信号。但张遇升觉得,他还有很多的方面需要加强,仅是路由器还不够。“我更想成为一个设计师,很多战略,很多想法都需要花时间设计,和做深度的思考。”
吴晓波曾说,创业者催生一家公司,它在基因只属于他,同时,公司也参与了创业者的性格改造,它们互相成就与折磨,如同一对为爱纠缠的情侣。这种合作关系鲜少基于理性,往往更基于欲望、恐惧和渴望。
在杏树林的会议室里,张遇升告诉「我有嘉宾」,他现在又多了一个爱好,就是去客户的企业讲如何保持健康的课程。他觉得把近十年总结出的医疗知识讲给大家听, “挺好的。”就如他最初的心愿,希望帮助人获得更多的健康,而不仅仅是治疗疾病。
文 | 鱼多多